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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报告文学丨余艳:鹤舞长江之巅

2024-03-10 项目展示

  丹顶鹤生活在平原,是平原的百鸟之王;黑颈鹤生活在高原,是高原的旗舰物种。再去青海玉树,我盯上了隆宝滩,这里被誉为黑颈鹤的天堂。

  玉树地震后,我常纠结:震源地带隆宝滩附近生活的黑颈鹤被强震吓跑了吗?若还在,震后的生存环境还适合它们吗?

  黑颈鹤是幸运的,有牧民南加他们精心照料,有普布站长他们日夜守候,有文德江措他们细心呵护,“灰娃”“童童”们优哉游哉,来来往往,幸福着、快乐着……

  黑颈鹤因最早在青海被发现,且以青海为家园繁衍生息,故于1990年被选定为青海的省鸟。即使遭遇地震,它们也一如既往把这片水草丰美的草甸、沼泽地当作自己的故乡,成为飞翔在辽阔草原上的“生态使者”,也是帮助更多人了解青海、了解三江源生态人文的“文化使者”。

  三江源,是母亲河长江的源头。黑颈鹤的故事,像灵动的符号一般,存在于这片诗情画意的山水之中。

  藏语中,黑颈鹤被称为“中中”或“中中嘎莫”,意为“鹤”“白鹤”。藏族人民对黑颈鹤非常喜爱,视之为吉祥鸟,倍加爱护。黑颈鹤还是备受高原画家宠爱的描绘对象,无论是流传千年的唐卡,还是藏柜上做装饰所描绘的长寿图,黑颈鹤都是必不可少的吉祥物。黑颈鹤繁殖率低,种群增长缓慢,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青藏高原各族群众世世代代,对黑颈鹤爱护有加。传说中黑颈鹤是格萨尔王的牧马官。黑颈鹤通人性,又不甚畏人,尤其不畏当地穿民族服装的人,骑马者或放牧者更易接近它们。黑颈鹤和牧民在一起就有安全感。它们常和畜群混杂在一起,觅食、行动,打成一片。

  2014年初春时节,我去玉树草原,被黑颈鹤吸引。记得当时,第一次临近那片湿地,我没见到想象中的碧波粼粼、鹤翔鸟飞。附近的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行人、摩托车也是来去匆匆。当地的牧民引导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程,登上一座小山包后,我们用望远镜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草甸、沼泽地上,活动着为数不多的几只黑颈鹤。这就是高原骄子黑颈鹤栖息的地方?

  世界五大鹤种中,黑颈鹤是最晚被动物学家认识的。它体长130厘米左右,两性相似,雌鸟略小。它的前颈及上股面披以黑羽,属高原鹤类,其珍贵程度不输大熊猫、朱鹤等珍稀动物。它们主要分布在中国,印度、不丹和尼泊尔等国境内也有少量分布。

  青海省林业厅原总工程师王恩光说:“黑颈鹤等适宜在沼泽及水边生活的涉禽,对生存环境尤为挑剔。黑颈鹤作为指示性物种存在,它们逐步增多的数量,可以说明所在区域生态环境正持续向好。青藏高原区域内增加的草地、水域、湿地面积,为生物多样性的恢复提供了生存基础,对ECO的恢复发挥了关键作用,使这里的生态系统变化趋向稳定……”

  而我,对鹤的了解一开始局限于白鹤、丹顶鹤。真正见到了黑颈鹤,我被其极具野性又优美的姿态深深吸引。尤其是它们在青藏高原湖沼池边的草地上,和畜群混行在一起觅食、散步,显得甚为悠闲,让我更为喜爱它们。

  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在2016年11月16日公布消息称,研究人员通过多年对黑颈鹤的习性、迁徙路径等不间断地追踪,测算出全球黑颈鹤的数量在9000只左右,每年繁殖对数在3000至4000对,其中至少有1500至2000对黑颈鹤在青海繁殖,该数量占当年全球黑颈鹤繁殖对数的一半。

  该研究所还测算出,在三江源湿地繁殖的黑颈鹤数量最多,超过柴达木盆地、青海湖盆地以及可可西里地区。

  下了日月山继续西行,偶有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地和几顶彩帐,房屋镶嵌在绿色的草坂之间,在山坡、屋前竖起的高杆上,五彩经幡随风飘扬。这些幡条是用蓝、白、红、黄、绿五种颜色的布条做成的,上面印有经文和神像,还有象征天空、祥云、火焰、大地和水的图案。人们把经幡高悬在显眼的地方,任风吹拂,借助大自然的威力,祈求保佑自己消灾安康,吉祥如意。

  或远或近,可见一群群黑色的牦牛、白色的羊儿在安然自得地吃着青草。过了黑马河乡往右看,紧依绿色草坂,可见青绿色的湖水和海心山。蓝色的天空飘着千姿百态的云朵,大自然把自己分割成风格各异的美丽空间,组合起来就是一幅极美的图画。

  位于青藏高原东部玉树州的隆宝滩,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它夹在唐古拉山和巴颜喀拉山脉之间,离通天河不远。这里风光优美,生活着很多珍贵的鸟类。

  到隆宝滩,我们第一站来到南加家。记得当时天空像刚刷过蓝漆一般,蓝得纯粹,不含丝毫杂色。湖面像一条宽宽的蓝色绸带,炽热的阳光打在上面,闪着耀眼的白光。在我身后,是无边的沙漠,仔细看能看到荒凉沙丘下有零星的灌木。

  几间简陋的藏式小屋,和以喜玛拉登沙漠为背景的一座白塔、一座玛尼堆,使南加家门口牧场的景色显得没那么单调。南加与妻子、女儿和儿子一起站在家门口,手捧哈达将我们迎进他简陋的家。

  南加一家人在青海湖畔守候数十年,尤其是南加,一直在青海湖边这片荒凉沙漠的边缘努力着:治理沙漠、恢复湿地、保护黑颈鹤,用自己的双手与沙漠化和旅游开发造成的环境恶化抗争,为野生动物,尤其是黑颈鹤,争回一方小小的生存空间。他租下沙漠边缘的草场,定期与家人和志愿者驱车到草场深处劳作。在过去十多年中,南加总计恢复了2000亩草场。

  南加指着远处的一抹绿色得意地告诉我:“那里的草已经长到这么高了。”他用双手在腰间比画了一下。“有草就有水,有水草就长得好。草长高了,虫子就多了,虫子多了,鸟就来了。明天你可以去那里看一下,那里有很多黑颈鹤。”

  南加记得在自己还只有儿子小桑杰那么大的时候,那里是水丰草美、鲜花盛开的湿地,更是黑颈鹤在青海湖边的栖息地。“20世纪80年代开始,来青海湖旅游的人多了起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湖边的一些草地慢慢变成了沙漠。泉水干了,黑颈鹤也不来了。”

  南加告诉我们,牧区很多人分不太清楚黑颈鹤与仙鹤,将黑颈鹤当成了仙鹤,即藏族传统观念里的长寿吉祥鸟。这里的人都一样,很爱这种神鸟,每年都要去水库、湿地拜望大鸟。

  黑颈鹤是世界上15种鹤中最稀有、最珍贵的品种之一,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是世界级的保护动物。它在青海省分布较广,几乎遍及全省。同时,青海又是黑颈鹤在我国的主要繁殖地之一。因此,青海省人民政府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将黑颈鹤定为省鸟。

  黑颈鹤体态优美,轻盈如仙,色调和谐,惹人爱怜。成年黑颈鹤体重5000多克,身高1.2米左右。颈长,头顶为赤红色,背脊略显褐黑色,颈、翅、尾部全为黑色。它周身色调协调,和谐大方,单腿站立时,一如亭亭玉立的少女,明艳多姿,妩媚动人。

  近20年,整个青海都是黑颈鹤的孵化地,有重要的鹤蛋雕塑为证,我见过。在青海湖的两个鸟岛之间,有一座硕大的银灰色羽毛雕塑耸立在草丛中,在它的旁边安放着一枚硕大的鸟蛋雕塑,象征着飞禽是上天的宠儿,是人类的朋友。

  南加有些兴奋了。“现在,这个沙漠边的小湿地如同从前一般,绿草如茵,泉水淙淙。”这里是青海湖东侧的一处荒野,是南加一家和野生动物的家园。一天黄昏,我路过小泊湖去看青海湖日落,脚步声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倒是两只黑颈鹤仍泰然自若地站在水中梳理羽翼。是的,黑颈鹤又回来了。

  南加带着我们通过高倍望远镜望去,只见纵横迂回的溪流和星罗棋布的湖泊沼地把草滩切割成无数个大小不等的沙洲和小岛,境内水草丰美,体形高大的黑颈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它们的头顶为红色,全身灰白色,颈、颊和飞羽呈黑色,有的闲庭信步,有的低头觅食,悠闲自在。

  隆宝保护站刚刚成立时,这里有 20多只黑颈鹤。那时经常有人偷鸟蛋。后来有了保护站工作人员的巡护,加上老百姓保护黑颈鹤意识的提高,偷鸟蛋的现象很少了。

  黑颈鹤的生活习性用“一鸟两宫”能概括。青海湖、青海玉树的隆宝滩等地是黑颈鹤的繁育地——“夏宫”。黑颈鹤在这里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而贵州威宁县的草海则是全球最大的黑颈鹤越冬地,还有云南寻甸县等地,这一些地方都是黑颈鹤的“冬宫”。

  可黑颈鹤不仅要跟大自然和人类争抢自己的生存空间,还要跟豺狼等野兽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在南加这里听到了一则故事,是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鸟类学家李来兴亲自观察到的黑颈鹤“智斗土狼”的感人故事,体现出黑颈鹤优雅而多情、智慧且勇敢的特质。

  一次,一只黑颈鹤妈妈为保护自身的幼崽与土狼“交战”。鹤妈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周旋一阵便向沼泽的草丛深处“逃去”,土狼也紧追而去。

  渐渐地,土狼的速度显而易见地下降,而鹤妈妈却不慌不忙,一蹦一跳,袅袅婷婷地在土狼前面引路——太棒了,鹤妈妈是在引土狼慢慢陷入沼泽地!

  烂泥滩里,土狼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儿,前爪踩进去还没拔出来,后爪就又陷进去,好半天才能从烂泥中拔出来,渐渐地就只有喘粗气的份儿了。土狼像是明白自己上当了,想撤回去,可哪有那么容易,只能越陷越深。看到已经诱敌深入,土狼将遭遇灭顶之灾,黑颈鹤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展开矫健的双翅,直冲云天。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在鹤妈妈的主导下结束了。

  最终土狼完全淹没在沼泽地里。而鹤妈妈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那片沼泽地上空盘旋,一圈又一圈;鸣叫,一声又一声。它要看到敌人的毁灭,还要宣布自己的胜利。它像一位能打仗的将军,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先麻痹敌人,再诱敌深入,最后不战而胜——黑颈鹤多么聪慧、勇敢,令人肃然起敬!

  南加说:“黑颈鹤为什么选隆宝滩栖息生活、繁殖后代?黑颈鹤长途往返于青藏、云贵高原,除有其生理需要和生活小习惯使然,还与充足的食物来源和安全的栖息环境有关。隆宝滩两边为大山,气候虽然寒冷,但却是适宜黑颈鹤栖息、繁衍后代的世外桃源。这里泉水、溪流纵横交错,曲折蜿蜒,把地面切割成无数块孤立的小岛,岛上杂草茂盛,还生活着许多两栖、爬行小动物,可供鹤类取食,而且环境幽静、安全,野兽为水所阻,欲进不能,故被国家定为黑颈鹤自然保护区。”

  沿途我们正真看到,除了帐篷、漫山遍野的牛羊,还有在草原深处的牧羊人。这使我们惊讶不已,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高原上的藏族牧民正骑着马、赶着羊悠闲地放牧,我们好像到了世外桃源。

  这片湿地绿草如茵、波光粼粼、气候湿润、环境清静,成千上万只水鸟在这里栖息繁殖,黑颈鹤便是其中的一员。

  南加边走边告诉我们,每年黑颈鹤到来的时候,牧民们慢慢的开始耕田了。他们把用来做肥料的牛粪分成小堆,整齐地堆在田里。黑颈鹤喜欢田里的肥料堆,那就是它们的路标,可以给它们指路。

  “而在4月下旬,黑颈鹤到这里繁育后代,足以说明这片湿地的水质是健康的,适合水鸟生活。”

  我国的许多湿地都是南北半球候鸟迁徙的重要中转站,青海湖鸟岛自然保护区便是其中之一。每年有大天鹅、斑头雁、棕头鸥、黑颈鹤等两百多种鸟类,十余万只候鸟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南方飞到这里繁衍生息。对青海湖湿地而言,黑颈鹤等众多水鸟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们在维持湿地ECO的稳定性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样,湿地环境的变化会直接影响水鸟的生存,因而水鸟可当作监测湿地环境变化的一项客观生物指标。

  越来越多的黑颈鹤来到这里,除了因为这里环境优美,还被这里的民俗文化吸引。

  勤劳勇敢的藏族牧民能歌善舞,有些藏族姑娘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再也不能回家乡。她们常常对着从家乡飞来的黑颈鹤唱起思乡的歌,如此人、鸟就有了灵魂上的共鸣。

  这里的牧民有绕湖祈祷的习俗,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高级工程师杨涛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通过直接观察、间接访问或用无线摄像头,了解黑颈鹤孕育生命和牧民们保护生命的艰辛历程。

  4月的青海湖时常刮着大风,在这里筑巢生子的鹤爸鹤妈将面临大自然的考验。湖面起风时,鹤爸鹤妈精心搭筑的爱巢会被湖水冲毁,鹤蛋被浪打碎。即便如此,鹤爸鹤妈仍在顽强地为它们的爱情结晶筑起生命的爱巢。

  2019年9月,保护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和当地牧民用石头、稻草和芦苇,在湿地和湖面,为黑颈鹤筑起8个风吹不动的爱巢。令人欣喜的是,2020年5月,鹤爸鹤妈在人工搭建的爱巢里孵化出了可爱的鹤宝宝。

  为了这片湿地,以及湿地上生活的鸟类、 鱼 类,自2008年至2014年,7年间,青海省累计投入资金7000余万元,实施湿地保护与恢复一期、二期建设项目,涉及沙化土地治理、救护中心笼舍建设、监测站建设、退牧还草资金补助等多项,使得青海湖国际重要湿地生态趋于良好,生物多样性更加丰富。

  一路感动,一路祈祷,我们的内心也得以净化。有个小插曲:有个贪心的摄影者走得太近,惊起了一大片空中“人”字形飞鸟。

  它们发出怀念故乡的悲鸣,久久方才降落在对面的山坡上。看到这一幕,我们几个对摄影者喊了一句:“请尊重生命!”

  高空中飞翔的孤独、旷野中迷路的惆怅、相互倾听心脏的跳动……扶老携幼的黑颈鹤家族,一路唱着悲壮的歌谣,迁徙在这寒凉的荒野之地。季节改变不了永恒的主题,命运与血脉交织在这儿,生生不息。

  多么不容易的生灵,多么顽强不屈的生命!黑颈鹤,但愿春暖花开时,我们在嘉塘草原、雅砻江边,与繁盛的你们,再相会。

  那天清晨,我们来到了被世界鸟类专家誉为“黑颈鹤之乡”的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初秋的隆宝滩吹着一丝丝寒风,保护区工作人员早早地穿着薄棉衣,开始一天的巡护。我们紧紧跟着。

  “看,黑颈鹤!”普布用手指着一公里外的湿地数了起来,“有4只,前面两只是爸爸和妈妈,后面两只是宝宝。”

  普布是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站副站长,他说:“1984年,隆宝自然保护区创建,当时黑颈鹤的数量为22只。如今,近40年过去了,目前来保护区度假的黑颈鹤数量达240多只。隆宝成为黑颈鹤最大的栖息地后,让鸟儿在这里安全度假成为‘隆宝人’工作和生活的重心。”

  隆宝滩是黑颈鹤夏天繁育的重要栖息地之一。那年我第一次走进青藏高原,是夏天,也是黑颈鹤繁育的季节。在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站,普布当时还是普通巡护员。如今,他已是挑大梁的副站长。

  从结古镇往西南行驶约80公里便到了隆宝滩。隆宝滩两面高山耸峙,平行延伸,中间有一块长10公里、宽3公里的沟谷地带,那里全是高山草甸类型的沼泽地。这就是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这里海拔4000米以上,气候寒冷,即使是在五六月,出现雨夹雪也不足为奇,有时还会下冰雹。在这种奇异的地理环境中,却栖息着多种珍禽异兽。

  黑颈鹤太不会保护自身了。它们有时把蛋生在一片叶子上,简直是没有一点防范意识。这样,小鹤的成活率就很低。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它们的天性。为此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被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并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建起了一座观鸟台,设置了三架高倍望远镜供人们瞭望。

  “为什么这么多黑颈鹤选择来保护区度假?”我问。普布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的牧民有主动的保护意识。当然,保护站的引导也很关键,我们是发自内心地爱黑颈鹤,把它们当家人,为黑颈鹤在此繁衍而骄傲。我们和它们住在一起。”

  黑颈鹤大部队飞来,成双成对在这里组建家庭。一对黑颈鹤夫妇每次生两个蛋,但通常只有一只小鹤能活下来。跟白鹤一样,很残酷。有的黑颈鹤来得晚,生宝宝的时间就会推迟。小鹤还没有长大,冬天就来了。

  黑颈鹤又必须飞到南方过冬,没办法跟爸爸和妈妈一起飞走的小鹤,就得留下来。每到这时,当地牧民就会很焦急,他们格外关照鹤爸鹤妈离开后藏在温暖草堆下的小鹤。

  有时大风把盖着小鹤的草刮走,小鹤就会冻死。因此,牧民们看到来得晚的黑颈鹤就会特别担心。冬天到来时,牧民们会帮助黑颈鹤把草堆用灌木和石头压好,以防被大风吹开。

  许多侥幸活下来的落单小鹤,不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力有多顽强,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它们幼小的生命就像已落入虎口的活物,失去父母的保护只会有一个结局——死亡。可是万幸,淳朴的人文生态、善良的牧民们在保护它们。

  每当黑颈鹤飞来这里孕育新的生命,生活在布哈河口湿地不远处的牧民就会为黑颈鹤让出自己生活的家园。每年6月上旬,当地牧民赶着羊群准时迁徙到别的草场,为栖息在这里的黑颈鹤和其他水鸟提供舒适的繁殖环境。过几个月,等到鸟宝宝们长出翅膀,跟着父母到南方过冬去了,牧民们才又赶着牛羊重回家园。

  环湖地区牧民的环保意识,令在青海湖工作近八个年头的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高级工程师杨涛尤为感动。由于工作的缘故,杨涛曾走访过国内的几大湖泊,唯有在青海湖看到的场景,让他至今难忘。杨涛说,在青海湖,偷猎、打鸟的现象几乎很少看到,这里的人们环保意识很强。

  保护站里,巡护员日常都在自己的辖区内巡护,每天值班的,除了普布,还有一个人,就是班久。

  普布说,每年5月中旬至7月初,是候鸟们忙着产蛋、哺育小鸟的时期。这段时间,时常有雪豹、狼、狐狸等食肉动物出没,它们是黑颈鹤的天敌,这两个多月也是黑颈鹤最需要保护的时期。

  每到这时,普布和班久就会在保护站往南约一公里的隆宝滩内的小岛上搭个临时帐篷,夜里和黑颈鹤住在同一片水域里。

  我们来看一些温暖又感动的画面:每天天黑之前一个小时,在保护站南边的滩地上,一两个用手高高举着衣服的男子慢慢涉水穿越湿地。有时一不小心,整个人都会陷在淤泥里,身上到处都是泥。虽说只有一公里,但他俩通常要花一至两个小时才能穿过这片湿地,安全到达小岛。

  而在半夜漆黑的旷野里,一有风吹草动,帐篷里就会立马跑出背着枪的黑影。手电筒的强光射出,不用开枪,就能吓跑狼、雪豹等悄然进攻的贪婪“盗贼”。一个个夜晚,他们常常以战斗的姿势防守。黑颈鹤安全了,他们却疲惫不堪……

  普布说,隆宝滩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保护区内的黑颈鹤是他的伙伴,甚至是家人。

  30多年来,普布待在隆宝滩的时间长过待在家里的时间,守望黑颈鹤的时间多过陪伴家人孩子的时间。

  前不久,普布让同事帮他去家里拿几件换洗衣服。普布的妻子说:“把所有衣服都拿走,让他以后别回家了。”普布的同事们说,普布太忙了,他一般两三个月回一次家,难怪他的妻子会这么说。

  坚持30多年做一件事,普布说:“还是因为情怀。我年轻的时候在隆宝滩看到的黑颈鹤只有那么几只,经过我们的不断努力,如今来隆宝滩度假的黑颈鹤有200多只,30多年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我们干的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业,我儿子、孙子将来能看到更多的黑颈鹤。为保护这片湿地,我愿意一直干下去。”

  大多数候鸟在4月底冰雪消融时开始迁徙到保护区,9月底至10月上旬湖面封冻时迁走,但也有部分候鸟在更晚的时候才迁走。这些候鸟在隆宝滩度假的时间长达5至6个月,如何保证它们的安全,一直困扰着保护站的所有工作人员。

  “那要很细致,像养育自己的娃娃一样。比如,救治受伤的黑颈鹤,我们也会考虑到它伴侣的生存情况,用科学方法快速治愈伤口,并以友好的方式尽可能让其他鹤感受到我们的善意。”在普布和班久看来,保护好这些鸟类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保护区内的牧民自觉参与到保护管理工作中来。

  2014年,在保护区周边牧民的支持下,9位村民加入了巡护队伍。他们在保护区周边不同的位置巡护,都有各自的管辖范围,增强了保护区内的监测管护能力。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绿茵茵的隆宝滩慢慢变成金黄色。10月,大部分黑颈鹤将会离开隆宝滩,迁徙到南方。这段时间,普布他们依然会在隆宝滩进行巡护、观察。

  这天,普布总算闲了一点,他给我们说起了牧民主动保护黑颈鹤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半年前,但他依然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下午,隆宝镇措美村三社的牧民布群,放牧时发现一只高1.3米左右的黑颈鹤,助跑十几米后,终究是没能飞起来。追了几百米,布群最终将黑颈鹤抱在了怀里,它的右侧翅膀受伤了,伤口已经化脓。布群将黑颈鹤带回家治疗,用药水清洗伤口,天天喂消炎片。伤口渐渐就好多了。营养跟上了,这只黑颈鹤也变得壮实有力了。

  布群夫妇把这只黑颈鹤当自家亲生的娃娃养,取名“灰娃”。从疗伤、恢复,到帮助它重新练习飞翔,布群夫妇都精心照顾。

  他们自己走到哪儿就把灰娃带到哪儿,外出放牧、转移草场,牦牛背上两个箩,一个装孩子,一个盛灰娃。两个娃娃还成了好兄弟,一起玩、一起吃,有灰娃爱吃的,总是尽着灰娃吃。灰娃练飞,一家人都“不仁慈”,逼着它飞远点,再飞远点。

  10个多月后,灰娃身体完全康复,翅膀也能自由展开了。布群让它重新回归自然。可是,灰娃舍不得离开,被抛向空中后飞着飞着又折回来。布群的妻子、儿子流着泪,不让布群赶它走。

  “黑颈鹤的家在蓝天,它不飞就废了。它得去找鹤群,还要生小鹤。都像我们这样,把它留下,黑颈鹤要不了多久就绝迹了。”

  灰娃终于飞走了,妻子、儿子为此流了很多泪,想念了很久很久。其实,布群何尝不难过?但聪明的布群,在放飞灰娃的那一段时间,就将来年做肥料的牛粪整齐地堆在了田里,黑颈鹤们常常把牛粪堆当路标。布群又在牛粪堆旁的土堆上插上经幡,这是给灰娃独特的认家标志。愿来年五谷丰登,愿灰娃能平平安安。

  灰娃当时练飞,是通过认经幡找到家的。如今,灰娃走了,高原的风还在。随风飘扬的经幡,总能发出悦耳的呼唤。那是山川大地的诵经,也是布群一家给灰娃的祝福。灰娃会回来的——经幡会保佑,它也认经幡。

  “青海,蒙语叫‘库诸尔’,藏语叫‘措温布’。青海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湖泊,也是最大的咸水湖。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烟波浩渺、水天相连、雪山倒映、碧波万顷、鱼群欢悦、万鸟翱翔。”普布突然“职业病”犯了,一段宣传语说得很流利。

  “隆宝滩是三江源的著名湿地,保护区的设立,使它成为中国海拔最高的黑颈鹤栖息繁衍地。从此这些世界上唯一生长、繁衍在高原的鹤,能在总面积1万公顷的自然保护区内收获爱情、抚育后代。目前,这一保护区内的黑颈鹤已有200多只,成为全世界已知仅存的8000余只黑颈鹤中不小的部分。毕竟,青海是黑颈鹤的主要繁殖地。1986年,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主要保护对象就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颈鹤。”

  “你还没说,灰娃回来没有?”我们急切地问普布。他笑笑:“当然,灰娃年年回,像个调皮的臭小子,报个平安就又玩去了。明年估计要带母鹤回来,也该结婚生子了。”

  我记住了可爱的灰娃。更幸运的是,我又认识了文德江措与另一只可爱的黑颈鹤——童童。

  青海地势高旷、山川博大,有高耸入云的冰峰雪山、美丽如画的辽阔草原、无垠的荒漠戈壁、奔流不息的江河、熠熠发光的湖泊、茂密的森林,还有那奔驰在原野上的高原野生动物,一切都显示出原始、雄浑、粗犷的自然面貌。

  世界上高海拔大型湖泊之一、我国最大的咸水湖泊青海湖,从远处看,就像一条蓝色的绸带,由浅蓝到深蓝,又由碧蓝到艳蓝,上面还绣着几只白色的“凤凰”。变幻多姿,美不胜收。

  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个姑娘叫卓玛,结婚以后她丈夫出去了很久,卓玛很想他。有一天,在卓玛打水的时候,她的丈夫回来了,卓玛忘了盖上水井盖,他们俩在井边跳起舞来,伴着他们美丽的舞姿,泉水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最后形成了青海湖。

  此时,我们在湖边走着。湖面宽阔,湖边湿地里的黑颈鹤,用肉眼看远远不足,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楚那些精灵是在水中嬉戏还是在草中漫步。

  文德江措过去是一名老师,十多年前痴迷上了保护黑颈鹤,这以后,他天天骑着摩托车在这片湿地转悠。后来他进了保护区,成为一名志愿者。他的摩托车,是保护区唯一的一辆车。到了小鹤快要出生时,文德江措更是搭个帐篷住在湿地的湖边。

  文德江措告诉我们,虽然才5月份,但鹤妈妈下的蛋,经过一个月的孵化,慢慢的开始有小鹤破壳而出,它们要在妈妈的翅膀下成长,直到秋天才能在妈妈的引领下学习飞翔。“你们晚些时候再来,蓝天白云下,能看到很多学习飞翔的小鹤。”他说。

  我后来知道,嘉塘草原这一年共迎来了100多只黑颈鹤,成年个体目前已繁殖有12只小黑颈鹤,这表明该区域正成为三江源又一重要的黑颈鹤栖息地。

  为了弥补不能近距离看到黑颈鹤的遗憾,文德江措带我们去了他家。他们救了一只受伤不能飞的黑颈鹤,正在为它疗伤。一路上,他给我们讲述这里的牧民保护黑颈鹤的故事。

  正跟着文德江措走进他的家门,恰巧,我们遇上了一个摄制组。他们要拍近镜头,结果找到了这只受伤的黑颈鹤。

  我们喜欢它,向它靠近,它虽然不能飞,但警觉地退让着,与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文德江措拿着小摄像机向它走去,直到走在它跟前,它也不回避。后来文德江措7岁的小儿子拿着我们的相机走过去,一样,黑颈鹤还是没有避开的意思。

  随后,一个动人的画面出现在我们眼前:阳光下,父子俩,一只黑颈鹤走在中间。

  我们看到受伤的童童与父子俩在草地上漫步的背影。当时,天气仍有些寒冷,他们的背影却被洒满阳光——太亮眼了!好感动!特温暖!

  童童昂着头,没有一点拘束,迈开大步跟着父子俩。受伤的右翅抬不起来,它就扇动着左翅表达它的快乐。孩子调皮,还牵过它的翅膀,就像手牵着手。但文德江措示意儿子放开,怕再伤着它,还跟孩子絮絮叨叨:“踩草窝要先看看,别把黑颈鹤下的蛋踩了。牲畜也防着点,不要让牛、羊或狗把小鹤伤了……”

  “OK,有这镜头,足矣!”导演对摄像师伸出了大拇指。我却看到,那大拇指伸向广阔草原,为这里的人们,为美好的自然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点赞……

  李来兴,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参加了祁连山青海侧黑颈鹤的种群和分布情况调查。这次调查历时13天,几乎在所有适合黑颈鹤生活的生态环境中都观测到了黑颈鹤,其中幼鹤的比例之高十分令人惊喜。祁连县野牛沟乡和天峻县木里镇是发现黑颈鹤数量比较多的区域。他说:

  “如何采取一定的措施减少人为干扰,来保证黑颈鹤顺利繁殖将是下一步需要仔细考虑的重点。同时建议有关部门为开展黑颈鹤科学监测和保护行动创造条件。”

  李来兴表示,黑颈鹤对环境敏感,可视为环境变化的指示物种,此次调查对于补充黑颈鹤的地理分布、种群数量等方面的数据十分必要,也将为确定黑颈鹤在全国的动态分布提供参考。

  但我知道,黑颈鹤被发现的一百多年来,人们对它是知之甚少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鸟类学家李德浩、王祖祥、李来兴等人,跋山涉水,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寻寻觅觅,追踪黑颈鹤的“雪泥鸿爪”,取得了可观的成绩,才让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了黑颈鹤的故乡。

  这次再去玉树草原看鹤,我是事先做了功课的。我提议直奔源头,那里有大量的黑颈鹤栖息。结果还真是,到雅砻江源头地带,远远看到一片黑!

  “太好了,那里,还有那里……好多呀!”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蹦跳起来,怕惊了鹤们。其实,兴奋的我已经想蹦起来了。居高临下,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最集中的一群里至少有80只,加上周边零散的小群体,总数能过百只。规模如此庞大的黑颈鹤群!牧民向导也感慨:“往年也没这么多,三五只在河边栖息就够让我们高兴了,今年有这么大的鹤群,看来鹤们爱上了这一个地区,呼朋唤伴,没准把外国的鹤都唤到这里来了。”

  文德江措又一次兴奋地说:“黑颈鹤的繁殖地是除了河湟谷地以外的青海全境,以及西藏那曲、阿里地区,川西,甘南地区。

  而越冬地则在西藏雅鲁藏布江河谷和云贵高原,极少数会在喜马拉雅山脉南坡和印度拉达克地区。”

  黑颈鹤全球总数不到1万只,我国约占96%,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颈鹤在飞禽中算是体形较大的种类,姿态俊逸、动作优雅,天然具有高原生物顽强向上的精神。它还被藏族、羌族、苗族等少数民族视为仙鸟、神鸟、吉祥鸟。

  而此时,眼前是翩跹的鹤群、苍黄的野草、清澈的湖泊、壮美的日出、散漫的牛羊、独特的民居、袅袅的炊烟……当下,隆宝滩进入了观鹤拍鹤的最佳时节。

  青海湖周边魅力无限!碧草连天、清波万里,那么多独特的自然景观,吸引着人类,又何尝不吸引黑颈鹤们。

  那些远古文明的结晶,一半渗透在我们的生活里,一半已经融化在我们的血液中。历经亿万年的物竞天择,青藏高原不断隆起后,青海湖被包裹在一片苍茫的山峦之间,“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青藏高原的黑颈鹤早就沾灵带仙,充满灵气、浸足仙气。

  长江边有许多辽阔的草原,我的视野也跟着变得辽阔起来。远远地望着那些像羊群一样成片的黑颈鹤,在山坡上、在草滩里,悠然自得地寻觅着食物,我们带着亲人般的感情,与它们有了某种心灵的互动。

  当我听扎西桑俄讲述这个黑颈鹤的爱情故事时,我突然觉得,宽阔的草原不及鹤们的爱之辽阔,要有多宽广的爱才能让它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呀!

  扎西桑俄因爱鸟、观鸟、画鸟和护鸟而成为青海地区一位广为人知的人物,被誉为“观鸟”。他自学成才,把当地的各种鸟儿(大概393种)画得惟妙惟肖。而且,他还创立了“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带领更多的人保护环境。

  通过扎西桑俄多年细心观鸟画出的栩栩如生的形象,人们能了解黑颈鹤这种候鸟的生活习性。更重要的是,能在孩子们心里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关心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万物。

  扎西桑俄讲述的这个黑颈鹤的爱情故事,来源于文化学者吴解勋先生曾经的撰文。原版的故事是这样的:

  在湟水源头一带一个叫后沟村的地方,秋尽冬来,村民王得财在不远的山上放牧时发现一只硕大的鸟儿,走近看了许久,也没有认出是什么鸟儿。倏忽间,又发现其右翅膀受了伤,留有血迹。据后来从村里赶来的一名大学生确认,这是一只雌性黑颈鹤。大学生认为,这只黑颈鹤也许是在迁徙途中,被飞行物或同伴碰伤翅膀后落到村庄里的。

  他根据黑颈鹤的习性分析判断,其配偶应该在附近,不会远走高飞……心地善良的王得财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黑颈鹤抱回家,安置在后院一处崖壁下的窑洞里,给水、喂食,让其歇息养伤。

  傍晚时分,王得财发现一只黑颈鹤在他家上空盘旋,并且一声紧似一声地呼唤着。

  无疑,这就是受伤黑颈鹤的配偶。这时,房后窑洞里受伤的雌鹤扑动着受伤的翅膀,开始回应,叫声凄厉无比。过了一会儿,王得财看见盘旋在空中的雄鹤俯冲而下,落在了窑洞口。随后,雄鹤开始给受伤的雌鹤喂食、梳理羽毛,不时用头在雌鹤受伤的翅膀上蹭蹭,抚慰着受伤的雌鹤。雌鹤的头抵在雄鹤的脖颈下,它们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夜深了,王得财再没有听见这对黑颈鹤的任何动静,也放心地歇息去了。清晨,他急急忙忙前去窑洞查看情况。然而,眼前的情景让王得财目瞪口呆:这对黑颈鹤的脖颈紧紧地拧绞在一起,双双窒息而亡……赶来的村民目睹此情此景,个个神情庄重、默默无语。一对黑颈鹤演绎出的悲壮绝恋,永远地留在了村民们的记忆里……

  上面这则真实故事,不久后被改编成一本书,书名叫《黑颈鹤的故事》。作者就是扎西桑俄。

  青藏高原年保玉则山南边,有一片广阔的湿地,名叫纳让桑。夏季的纳让桑很危险,人和牲畜一旦走进去,几乎都无法回还,大片的沼泽地会吞噬他们。人们不敢靠近,反倒使这里成了黑颈鹤的乐园。每年夏天,几百只黑颈鹤来这里孕育鹤宝宝。

  入冬以后,牧场附近的湿地会结冰。为避免自家的牲畜进入湿地,破坏黑颈鹤的窝,牧民们总会在湿地结冰之前搬离夏季牧场。

  黑颈鹤迁徙的时候,会在同一天成群地离开。离开前一天,它们会搬到牧民家附近过夜。每当迁徙之日临近,黑颈鹤们就会望着天空鸣叫。牧民们知道它们要离开了,于是家家都拴好自己的狗,不让狗跑出来伤害黑颈鹤。

  有一年,牧民莫饶家的狗没有拴好,咬伤了一只黑颈鹤妈妈,把小鹤吓得到处跑。

  鹤爸爸赶来保护鹤妈妈,帮它赶走了狗。第二天上午,鹤群准备迁徙了。受伤的黑颈鹤一家却走不了,它们望着天空哀鸣着。其他黑颈鹤在天上盘旋着,又落下来,再飞上天空……来回几次之后,终究是飞走了。

  鹤妈妈对着鹤爸爸鸣叫着,好像在催它去追赶小鹤。鹤爸爸犹豫地飞走了,飞出去很远,又折回来看鹤妈妈,再飞走,再回来……来回了很多次。天快黑的时候,鹤爸爸终于飞走了。受伤的黑颈鹤妈妈黯然神伤,独自留下来。

  那天晚上下雪了。牧民们整晚都在寻找受伤的黑颈鹤妈妈,担心它被狼或狐狸吃掉,可是一无所获。牧民们也很担心飞走的两只黑颈鹤。小鹤追上队伍了吗?鹤爸爸找到小鹤了吗?人们议论着。他们祈祷鹤爸爸和小鹤一路平安。第二天早上,莫饶家的女儿纳吉终于找到了这只黑颈鹤妈妈,把它抱回了家。刚到莫饶家的黑颈鹤一不小心掉进了热牛奶锅里,伤得更重了。

  幸好附近有一位懂藏族医术,给鹤妈妈医治了伤。但它却再也不能飞了,被烫掉了一部分羽毛,剩下的也难以御寒。牧民们用羊毛给它做了一件衣服,晚上把它放在帐篷里和孩子们一起睡。

  为了防止它乱走,再被狗咬伤,人们把它拴了起来。鹤妈妈每天只能拖着绳子在一小片地上踱步,灰扑扑的外套裹着身子,样子很落魄。就这样,它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牧民们搬家了。人们把鹤妈妈放到牦牛背上的牛粪篓里,一起搬回到夏季牧场。一天早上,这只受伤后只会沉默、从没有鸣叫过的黑颈鹤,突然不停地望着天空鸣叫。人们猜测,黑颈鹤群快要到来了。大家跑到帐篷外观望,过了很久,果然有一大群黑颈鹤飞来了。

  突然,有一只黑颈鹤像箭一样射下来,落在受伤的鹤妈妈身旁。人们认出,这就是那个黑颈鹤爸爸。两只鹤把脖子交缠在一起,鸣叫着,忽然同时倒下,没有了声息。

  牧民们远远地望着,可是等了很久,都没见两只鹤有任何动静。再走近去看,发现它们已经死了!

  不就是鹤妈妈受伤没法飞往南方,只好留在年保玉则过冬吗?而分离了一个冬季的鹤爸爸,找到鹤妈妈后,看到心爱的妻子成了这样,不停地低声呜鸣,伤心欲绝……

  不知道鸟类究竟有没有情感和思维,我们更愿相信在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之下,爱是源自鹤类的本能。有研究表明,黑颈鹤在繁衍理念上崇尚守贞,为了爱情会不惜献身。

  黑颈鹤有如人类的夫妻,在抚养后代的过程中培育感情、担起责任。每年群飞到栖息地后的黑颈鹤,会成双成对地组建家庭、繁衍后代。而且,鹤爸爸和鹤妈妈会轮流孵蛋。小鹤出生后,鹤爸爸和鹤妈妈还会在旁边保护,活动也是以家族活动为主,它们由一夫一妻组成家庭。

  幼鹤在家庭里生活四五年后开始寻找另一半,找到后就组建新的家庭,它们会在迁徙时组成鹤群。我们始终相信,每年迁徙过程中遇到的大磨难,都是对黑颈鹤夫妻俩的情感和毅力的重大考验。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它们的情感将越磨越深,毅力越磨越坚。

  黑颈鹤不仅是唯一能在高原生存的鹤种,在对感情的忠贞上也是楷模。它们交往时深情款款、比翼双飞、浓情共鸣,定情后会一辈子双宿双飞。如果一方遭遇不幸,另一方绝不会“另寻新欢”,只会殉情。有的悲伤绝食,有的忧郁死去,还有的情绪激昂,振翅高高飞起,再收起翅膀,垂直坠地而死!

  这个故事之所以是个悲剧,是因为黑颈鹤对经历深重磨难后的“爱情”太忠贞,对“爱人”的思念和情感太深沉,这使它们重逢即永别!

  当黑颈鹤爸爸俯冲而下,与分离了一个冬天的妻子交颈鸣叫的时候,我们很难想象,就这么一瞬间,它们是以怎样坚定的意念毅然赴死,忽然双双倒地而亡。显然,鹤爸、鹤妈都是在焦虑中度过了一个冬天,当它们再次相见,我们不难想象:对鹤爸而言,看到爱妻半年时间就变成这样,心痛心碎,不能接受,生不如死;而鹤妈,知道美丽的自己被灰扑扑的外套裹着身子,又残又丑,关键是再也不能飞翔,还要忍受每一次长途迁徙时与爱人和孩子分离的痛苦,这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比身体受伤带来的伤痛还要难以忍受。

  对于黑颈鹤这种忠贞的生灵而言,它们见到爱人已经知足,于是选择结束这场折磨,不再忍受分离之苦……一对鹤互述衷肠,便交颈而鸣、绝望离去。双双殉情,飞向天堂——它们选择让这一刻的重逢变成永恒!

  忠贞与刚烈,带来近乎窒息的震撼!这真情,不仅值得人类尊重,也可以让我们反思。雌雄黑颈鹤为爱生死相依,黑颈鹤的爱情已经演化成爱的绝唱!

  我们都在反思:鹤们,跟人类一样追求天长地久。可是,我们的情感到底有多深重?什么是纯粹的山盟海誓?

  野生动物有知觉、有灵性、有感情,它们用决绝的情感表明:它们与人类一样,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必须有着同等的生命尊严!

  那天的太阳是橘红色的,有力地射出了一道道光芒,明亮得让人能看得见很远很远。

  早晨八九点钟,看黑颈鹤振翅翱翔,成为火红太阳下的一片剪影;再追去黑颈鹤向往的新落点——它们落在长江边的高山之巅!无人机追过去,视野真辽阔,鹤们停留的前方,眼前是怎样的一幅画——

  奔涌向东的长江像巨大的托盘托着展翅翱翔的一群黑颈鹤,大气磅礴的波涛、江水,涌动成势不可挡的精神力量。

  无论风云怎样变幻莫测,鹤们,总是飞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像长江,无论路途有多少艰难险阻,它总是奔向辽阔的海洋!

  哼着熟悉的歌,我们又出发了。是走,更是追着翅膀,追着更大的队伍,一起飞!

  余艳,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专技二级岗位。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长篇报告文学等 26部,代表作有《新山乡巨变》《守望初心》《板仓绝唱》《杨开慧》等。创作文学、影视作品总计 600多万字。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徐迟报告文学奖(2届)、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2届)、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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